满月之缺作文

今天的月，如此之圆，没有任何残缺。只可惜……不是中秋。——题记

他说，他爱中秋的月亮。

他不识数，月亮是他的日历。每年，月亮最圆的那一天，他的儿子便会带着孙子、儿媳，一起从城里回家来看看他。

他什么都不盼，只盼着月亮啊，快点圆，再快一点……而每逢每月的十五，他又总是会叹息：可惜，不是中秋的满月呐……除了八月十五的那一晚。

夜深人静的时候，他总是双目无神地把身体深深的嵌在摇椅中，望着那高处的月儿……

在村子里，他近乎于无依无靠，也只能自给自足——种些粮食，填饱自己的肚子。因他姓张，又上了年纪，大家也便都唤他为“老张”。

老张依旧静静地躺在摇椅上，嘴里则衔了一根烟。他便不间断地重复着吸气、吐气的动作。身子底下的“吱吱吖吖”伴着夜虫的轻和，似乎在讽刺着这个起风的寂夜。

那轻纱一般的乌云小心翼翼地踱到了月儿附近，紧接着——那一片云似乎想成为月儿的头纱……

老张起身了，没有了观月的“雅兴”。夜虫以为他是进屋休息去了，于是显示出它桀骜不驯的本性，唱起它的战歌来。“吱——”

过了些许，那得意的虫子又不知为何渐渐放轻了声调。

是唱累了么？看起来不是的。因为那摇椅前分明地又多了一个佝偻的背影——那定是老张了！在这样的深夜，又有谁还有这么好的兴致在外面闲逛？为了应付次日的农活，多数人在晚上九点之前都安然入睡了。只有他——干累了就歇，大不了不要什么收成了——饿不死就行。只要还能在每年的中秋见上他儿子一面，一起吃顿饭也就罢了。呵，此刻，他的手间，还多了一把胡琴。多么惬意的人呐！

他的眉头却是紧皱着，自然地摆开架势。琴把紧贴那发黄、坚硬的老茧，触碰那岁月之刃留下的伤疤。一曲《二泉映月》跟随着他身上淡淡的烟味飘散开来，直上天际。奇怪的是，他的琴声竟没有人听见，真的，一个人也没有……

第二天醒来时，已是日上三竿了。今日不去干农活也罢了，那地荒了便荒了。一把老骨头，掂量着也不会剩太多日子了，熬过一天是一天。倒是怕在田里一个闪失丢了这条老命，再也见不到可爱的孙子了……

他再不敢想下去了，那咕咕直叫的肚子也催促着他快吃点什么。于是，他从桌上随手抓起几块早已过期的糕点，胡乱地塞进了嘴里。

屋外的水泥路上，人们衣衫整齐地走过……为了介入这种氛围，老张拿了一把小竹椅，端正的放在门的左侧，然后端正的坐上去。可他立刻又坐不住了，不仅是这姿势让他不适应，而且他的手又闲不住。

那，干什么呢？

老张从屋里搬出一盆泥巴来。手里的泥团被几个指头玩弄得快速翻滚起来。短短十分钟时间，便成了一个泥人，仔细一看，不难分辨出是一个“美猴王”。这手艺还是他向街头捏泥人为生的师傅偷学来的——就为了哄他的孙儿开心。

捏着捏着，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，又走进屋去。屋子里摆设不多，木盆倒是有好几个，边上再是一只掩盖得很好的大箱子。他拿出一个盆来，里面似乎还装了一些东西，但是相对其它的几只倒是一点没有盛满的趋势……而这次，盆里装着的不是泥巴了，而是几个泥人成品。自上次与儿孙一别后，这大半年来，老张只要无事，一个人就会捏起泥人来。就因为去年第一回把一个泥人送给孙子之后，孙儿说了句“爷爷，您捏的泥人儿真好看，以后我还想要爷爷捏的泥人！”

捏着捏着，他又有些心慌了。“这小娃娃在大城市里，见的玩具多了，怎么还会喜欢一个土里土气的泥人呢？”他停下手中的活，“去年可能孩子还小，接触的东西还太少，可下次回来，都要有九岁零八个月大了啊！”他在心中叹息一声，又强忍住泪。手中的泥团又飞速地打起转来。他再不敢多想了……只是不停的捏着，捏好一个让自己很满意的，那便摆进木盆里。

果然，捏泥人只会越捏越寂寞。于是，再没心情了。他把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整理一下，再从井里打了一桶水洗手。

接下来的几天，对稻田便再不能不闻不问了，不然的话，别说什么填饱肚子了，连填饱害虫的份都不够了。因此，他就拼命地耕作着。不过，倒也不是为了害虫的生计。

烈日炎炎，锄重似千斤，佝偻的老张还是不敌年事已高——倒下了！

医院给出的答复是：癌症晚期，需要尽快地通知家属，动手术。

于是，老张儿子一家，头一回赶在中秋月圆之前出现在老张面前。儿子在拿到手术风险签字单时，双手颤抖了，倒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“噩耗”，而是在为手术费用、日后化疗、护理等一系列麻烦问题而纠结……

倒是老张打破了病房里的沉寂：“儿啊，我老了，这条命不值几个钱。我的时日不多了，你没必要再去花这些冤枉钱。只要你一家子过得好，那老头我，死也安心了。只是没福气看到小孙子成家的那一天了。”

儿子一惊，之前心里的小算盘全乱了。而老张有些泪眼朦胧——不是说了安心吗？怎么还会流下不舍的泪？

病房内再次陷入了沉静。

一直低头不语、饱含泪花的孙子说话了：“爷爷，我想要你做的泥人呢。”

老张一听这话，简直就想立马从病床上蹦起来抱起孙子。但是，他那虚弱的身体还是不允许他这么做。老张忍着病痛的折磨，慈祥地笑了：“我的乖孙子，爷爷呐，早给你捏了一大箱子的泥人。你过来，爷爷告诉你放在哪了。”然后，孙子被唤到老张病床前，听着老张叮嘱了一番。

那个晚上，一弯残月。一向盼望中秋满月的老张却说：今天的月亮，真美！

曼陀罗花开得茂盛的时候，老张去世了。

坟前，站着小张一家子。

“爸爸，爷爷说，有件事情要我今天告诉你。”

“什么事？”

“爷爷说，他的床底下放了一箱泥人。他说那个是留给我的。”

儿子听了孙子的话，面无表情，一动不动。

“爷爷还说，那箱子里面，除了有泥人以外，还有68000元钱，都是你这么多年寄过去的，而他没舍得用一分，全都存下来了……”

“儿子，你刚才说箱子在哪？”

“在爷爷睡的那张床底下。”

“乖儿子，你先跟妈妈回家。爸爸这就去拿你的泥人，很快就回来的，你要乖乖的哈！”

两个月零三星期之后，中秋节了。那一轮月亮，果真是一年之中最圆满的。

小张家门口上空，开满了绚烂的烟花。

“儿子，你以后长大了，每年中秋节，要记得回家啊！就算是老爸年纪大了、不中用了，也要多回家看看。”

“知道了！我最爱老爸了！”

那一晚的烟花，绽放得如此炫目，甚至，同高挂夜空的圆月一样——刺眼。